心裡的混亂開始平息,是在進了老師家門以後的事。在這之前,一行人即使裝作不在意地說笑,也無法壓抑內心的不安。「等一下該說什麼？會不會在無意間戳痛家屬的舊傷？如何避免沈重的情緒？」種種憂慮在胃裡翻騰,化做一股酸澀的絞痛。

「你們就是慈濟的學生嗎？請進,請進！」迎接我們的是林媽媽親切大方、毫不做作的招呼。在那麼一瞬間,我們知道再也不必顧忌禮數,因為間隔我們的羞澀面具已被林媽媽的熱情卸下了。

對老師的第一印象,是位活潑開朗的長輩。看著他在服役時特意穿上的英挺憲兵服,擺起令人莞爾的托搶姿勢；再聽到林媽媽回想當年帶著老師回家見家人,為了誇飾自己的成熟而刻意蓄起鬍鬚的趣事,不難想像朋友口中暱稱「鬍鬚林」的老師,曾如何在生活週遭傳播歡樂,以及樂觀的處世態度。

雖然生性樂天,許多細節又顯出他的嚴格自律：即使做的是開怪手的藍領工作,卻要求自己穿著整齊乾淨,連上衣也要紮進褲子；隨身攜帶手帕,一方面整潔,一方面不浪費衛生紙；還有,不間斷地自我精進學習。林媽媽偷偷透露,老師曾偷偷地到地下室自修苦練二胡。嚴以律己之外,更不忘寬以待人。生活雖然儉約,但要求自己與家人,絕不在別人需要的時候,吝於伸出援手。

面臨與黑色素細胞癌搏鬥的病痛,他依然樂觀堅強。為了保有生病的尊嚴,也為了不讓家人擔心,老師挺直了腰桿,承擔了人生命運的試煉。

近兩個小時的訪談,林媽媽的談笑風生,林大姐的羞赧微笑,我們的互動,像是在討論一個遠去而非離去的親人。也許,老師早已在無形之中,影響了我們吧！記得到老師家拜訪前一晚,一位朋友伶牙俐齒地問我：「去拜訪遺體捐贈者的家屬呀？要跟人家說什麼？『對不起,我要在他身上亂割』嗎？」覺得她的問題十分可笑。經過這次豐富深刻的訪談之後，我想,心中已經有了答案。